春意點綴庭中,簇擁在小窗邊,輕綻於上頭斜著的枝枒。
流年輾轉,太陽依舊每日升起,溪水依舊潺潺流淌。
歲月洗去了幾番四季輪迴,也洗去少女顏上的稚嫩。
丹羽兒踏著步伐往庭中深處去,簪在髮上的綴飾因互相敲擊而發出呤噹脆響。
她越過錦鯉悠游的水池和奼紫嫣紅綻遍的園子,直直走向那個地方… …
桂花木猶在,當年擺著檜木椅的位置卻空空淨淨。
走到樹下,桂花的香氣散向她亭亭玉立的臉龐,沾染了一身香。
她俯首,看著手掌上枝葉交錯的影子,輕吁一口長氣。
有一個人的背影鐫刻在她心頭。
叫她思量,叫她難忘。
無情光陰荏苒,她想了他十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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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羽兒,妳在想什麼,這麼入神?」
聞言,丹羽兒突地被拉離思緒。她一愣,看向對座提問的少女。
剎那間,收音機悠揚的音樂聲和店外行人躂躂的步伐聲再度流入耳裡。
她換上一彎苦笑,道:「沒什麼,在想一張舊椅子… …」
「是妳提過的那張檜木椅嗎?被丟掉的那個?」
是阿。
那張隨他一同消失的過往。
「但是,如果我沒猜錯,妳其實還想著那個人吧?那個鄰家的……」
丹羽兒聽了,只默然頷首,任由對方將她上下打量。
「或許,他也正想念著妳喔。畢竟你們過去感情這麼好。」
少女誠摯地說,卻見丹羽兒嘴裡喃喃有詞。
「他沒有理由念著一個身體孱弱的女孩那麼久,說不準他早忘了丹羽兒。」
她說著說著,提起一只流光傾洩的瓷杯,就口喝盡一杯無語的年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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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病初癒那年,花開得比往年更盛,庭院卻較往年寂靜。
一場燄橘烈火,燒得夜空烏煙竄升,逼得他們家破人亡。
她永遠記得那晚被攙扶著逃到屋外之後,看到的漫天黑幕。
像是要攫食靈魂,帶走希望。
她努力地在茫茫人海中尋覓他,卻只見他愣在一旁,眼底映著愈燃愈烈的火光。
過不了幾日,他的身影再也沒有踏入她眼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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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年,說短不短,因為它教妳提在心頭,埋入一寸寸麻痺的毒,
十年,說長不長,恍惚間,一瞬即逝。
漸漸褪去華美羽霓,徒留斑駁色塊,叫人捧在掌心,也捧不了完整的樣子。
但是,在她眼裡,他的一舉一動仍然鮮鮮明明。
揪住這顆心,顫抖每一次呼息。
讓疼痛隨著鮮紅色的血液四處流淌… 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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握緊一秩的掌心,最終被逼得到了該鬆開的時刻。
好讓記憶從指間流向蒼茫大海。
交由氤氳霧氣,吞去心裡的這個人。
丹羽兒認定這是命運,將一切推託給這兩個沉重的字眼多少令她好過些。
迴廊上,透過木紋窗隙間射入的陽光窺探了一眼她的面容。
佇足了片刻,彷彿凝結於這般哀傷笑容中。
「今日妳同爹娘去軒家一趟,見見他們大少爺,是名有才氣的年輕人,正合襯身為丹家長女的妳。」
她想起稍早被吩咐的一席話,不由分說,眉不禁蹙起。
早料到這關頭,記憶裡的畫面只能被視為童言戲語。
任由現實將它掩埋到一抹幽黑裡,然後逐漸凋零… …
丹羽兒眼望前頭帶路的少年,當年的他就是這個歲數。
若說今日,他是否已建立家庭,會不會在庭中也擺上一張檜木椅?
她時常思考這問題。
描摹他現在的樣子,會另她心痛,但還是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。
那時,她回想起他哼過的調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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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一人坐在軒家的大廳堂,在那兒看得見一處庭子。
見四方都沒人沒動靜,她毅然決然起身走去,踏上碎石子漫成的小徑。
這個庭院不大,卻種滿了植栽。
她仰首,吸著混進一絲泥土香的空氣。
「傳言軒家大少爺才氣橫溢,吟來便成詩詞逸句,畫來即是千山萬水,相貌堂堂,不可多得!」
耳畔響起先前聽到的這番話,丹羽兒的嘴角不經意掛上一絲冷冷的笑。
……像是在嘲弄踏入軒家的自己。
幾近完美的人選,終究比不過記憶中的他,但這又奈她何呢?
因為這婚要真訂了下來,她也沒反抗的餘地。
只能將沉默繪在檜木椅上,在時間裡擱淺。
但,要是能夠時光倒流,她不會強忍著說分別。
她一定拉住他,不再把那句話放心底。
「別離開我… …」
走到植滿黃色番紅花的小園子,滾滾滑落的淚珠早已經沾濕了她的衣襟、打濕了土壤。
她屈身蹲在一片金黃花海前,將自己藏匿在記憶的最角落。
就這麼一回,讓她自私地想著他,摸遍每一幕遙遠的畫面。
然後,再下定決心放下執念。
放下諾言。
放下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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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待在花圃前不知道過了多久,也沒注意到庭中傳來一陣腳步聲。
伴著青草被踏過的聲音緩緩而行。
「姑娘蹲在這裡做什麼呢?在研究花?」
突然地,一個男人的聲音從丹羽兒背後響起。
她來不及回頭,只提起兩隻手慌忙拭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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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軒家大少爺?」她悄聲問道,濃厚的鼻音頓時讓自己嚇了一跳。
相較之下,對方僅僅回答了一個:「嗯。」顯然對這情形毫不在意。
他繞到她身旁,摘下跟前的一朵花,在眼裡映出的金黃如睒睒火光。
過不了一會兒,他用著好聽的語調輕喃:「這朵花屬於妳。知道它的花語嗎?」
丹羽兒聞言,只吸吸鼻子,搖首。
青年見狀,覆上一層濃濃笑意。
「我永遠等妳。」
她愣愣地看著他,青年的模樣在她眼裡漸漸清晰起來。
丹羽兒不可置信地喚了一個名字。
「周迭... ...」
青年朝她笑了笑,露出可愛的酒窩。
他執手拉過丹羽兒纖細的手臂,把她緊緊壓到懷裡。
「說過等妳長大,要做我的新娘子。」
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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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記──木紋裡的記憶
他失去了家、失去了爹娘。受到如此打擊,讓他一度沒了記憶。
嫁到軒家的阿姨把他接了過來,讓他受這裡的教育,成了軒家的大少爺。
他忘了周迭,也忘了丹羽兒,只知道心裡悄悄住著一個人。
可那人是誰,他也不曉得。
他開始種黃色番紅花,因為他明白自己在等著某個人,而那個人也在等他。
某一天,他因故回到這個城鎮,在一間店外看見了正在啜茶的她。
那時候,她眉頭深鎖,只是一勁兒將手中瓷杯裡的茶盡數飲下。
他在對街望著那張愈看愈熟悉的臉,逐漸地拼湊完整。
恍恍惚惚,渺渺茫茫,他想起那個在他心底待了十年的人。
那個總是安安靜靜聽他哼著小調子的女孩。
「丹羽兒... ...」
Ibu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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